刘卜文:阿毛日记(叶圣陶杯作文大赛省级一等奖作品)


9月21日
今天是我的生日,爹爹送了我一本日记本,我知道它是被人用过的,扉页上的名字涂成了黑黑的一团,前几页只剩了些残破的碎纸屑,但它是我的宝贝,我跟爹爹要了好久。
我和爹爹住在一个窄窄的胡同里,被两栋很高很高的楼夹在中间,几块木板搭成的小角落就是我们的家。虽然很少能见到太阳,但可以把风雨挡在外面,我和爹爹都很喜欢这里。
我叫阿毛,他们都叫我“小耗子”。“他们”是一群很奇怪的人:总是拄着拐,但腿脚明明很好的李婆;儿子开着漂亮的小汽车,但自己总穿得破破烂烂躺在路口的周大爷;抱着健康的妞妞却到处说女儿患了重病的杜婶……
大家的工作好像都是一样的,早上拿只破碗离开,傍晚又拎着破碗回来,可是爹爹不一样,他没有破碗。
但是他也总带着我早出晚归。
9月30日
从我记事起,爹爹每天都会带我走街串巷买一些别人不需要的东西,再把它们分好类,卖到不同的地方去。爹爹买来的东西总是很多,但我老吃不饱肚子。
我曾问过爹爹,为什么我们不拿破碗,爹爹总是严肃地告诉我:“古语有云,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。”
我不懂什么奇怪的“云”,我只知道我总是很饿。爹爹的外号叫“假正经”,爹爹不告诉我他的真名,胡同里的人都有外号:“李鸡婆”呀、“周扒皮”呀,我觉得很有趣,但爹爹不让我这样叫,让我叫他们“婆婆”、“大爷”,并且嘱咐我离他们远些。
10月20日
天气越来越冷了,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打着颤。
今天买东西回来,爹爹照常教我念捡来的报,但胡同里闹嚷嚷的,我很好奇,但爹爹总叫我专心一点。可我太想知道了,耳朵好像变得格外长了,我跟爹爹说想去尿尿,偷偷跑了出来。大家嚷得很凶,我只听了个大概:好像是周大爷“失手”了,被当街抓进了局子。“被抓进了局子”好像是一件很严重的事,可是大家并不怎么在意,只是笑着说周大爷活该,谁让他这么大意,我有点搞不懂,但是又不敢问爹爹。
我又偷偷溜回去,爹爹还在看报,还好他没发现。
11月29日
今天我和爹爹查看买来的东西的时候,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。
一个满是灰尘的木匣子里,装满了亮闪闪的珠宝,我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东西,大声叫了出来。
可是我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,李婆一边扯着嗓门骂我“小耗子”,一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,她嫌我吵着她睡午觉了,可她只往木匣子里看了一眼,就再也没移开眼睛。
“耗子,你知道那是啥吗?有了那个,咱们就发达了,赶紧劝劝你爹把它卖了咱们均分。”李婆换上了一副我从来没见过的笑脸,脸上的褶子越发明显了,她说“咱们”,我觉得可亲切了,这是胡同里第一次把我和爹爹称为“咱们”。
可是爹爹把我拉开了,“你别打它的主意,它不是你的,也不是我的,明天我就把它送回去。”爹爹对李婆说。
李婆亲热的笑脸立马就不见了,“不懂变通的老顽固,活该穷死……”李婆咒骂着走开了。今晚突然有很多人来找爹爹,都是笑嘻嘻地挤进我们的小屋,然后与爹爹争论一番,骂骂咧咧地离开。
今晚爹爹连每晚必有的“晚读”也忘了,只是问我明天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还木匣子。
我有些不明白爹爹的意思,但是爹爹去哪里我就要跟去哪里,便使劲点了点头。爹爹摸了摸我的头,叫我早点睡。
11月30日
爹爹昨晚一宿没睡,一直在守着木匣子,天刚刚有点亮的时候,他就带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胡同。
我们凭着记忆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匣子主人的住处,爹爹撩起衣服把木匣子前前后后擦了好多遍才敲开了那家人的门,但接下来的事让我害怕极了。
我们敲了很久的门,才走出一个男人,他不耐烦地问我们要干嘛,爹爹连忙递上盒子。
可是还没等爹爹说话,那个男人便“嘭”地一声关上了门,还骂我和爹爹是神经病,嫌我们踩脏了他门口的毯子。我很害怕,拉着爹爹想走,但爹爹摸了摸我的头说捡到了别人的东西就应该还给他。
爹爹一直敲,一直敲,可当门再次被打开却出来了几个抄着棍子的男人,他们不由分说便抡起棍子朝爹爹砸了过去。
我好像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咔嚓声,我要跑过去护住爹爹,但爹爹使劲朝我摇头,我看到爹爹的脸上流了好多血,把棉袄都染成了红色,我吓得坐在了地上。
推搡间木匣子被推倒了,里面的珠宝洒了出来,在一旁看戏的女主人忽然尖叫起来,她说那是她的宝贝们,想不到竟然是被爹爹偷去了。听到这话的几个男人更加凶狠地往爹爹身上砸了几棍子,才大骂着关上了门。
爹爹趴在地上咳了很久,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爹爹扶起来,爹爹朝我笑了一下,他的脸色好苍白。我还记得来时的路,只是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12月3号
回到胡同后的几天,大家都说爹爹“活该”,爹爹咳得更厉害了,我们已经快吃不上饭了。
“真不知道你惦记那假正经干啥,你就是他捡来的野孩子,真把他当你爹……”李婆还在喋喋不休,她说爹爹活不了多久了,让我带爹爹赶紧走,别晦气了大家。我很生气,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。
这是日记本的最后一张了,爹爹之前告诉我,等我写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就会给我一个新的日记本,可是阿毛不想要新本子了,阿毛只想爹爹快点好起来……
12月7日
警方接到报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,死者是一对收破烂的父子,寒冬腊月里只穿了薄薄的单衣是在了山脚下,认识的人说他俩原先住在鸡尾巷。目击者说上午还看到两人搀扶着在小山丘上散步,年老的好像生了病,佝偻着背,走得很慢很慢,谁承想晚上就死了。
警方在两具尸体旁边看到了一本薄薄的日记本,被撕去了很多页,但留下的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还有没有烧完的破棉袄残留——看来是想取点暖。可是让大家觉得奇怪的是,为什么选择烧掉御寒的棉袄,也没有烧掉那本本子呢?
没有人明白,大概,也没有人在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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