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圣陶杯佳作: 一只青蟹演绎出的人文情怀

这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抒情散文,是十八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的获奖佳作。
青蟹是一种美味,那么,由一只青蟹演绎出的《青蟹长情》就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美文。作者笔下的青蟹不再是一种物,而是充满各种生命情趣的特殊存在,这种特殊存在与作者自己与人的生活结成了非常有情味的联系。作者的能力在于用极其细腻唯美的笔调,刻画出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,在这画面中又非常好的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体悟。
温纯纯 浙江省温州中学|高二/11班
晓秋的时令,是白露,家家吃蟹。白露有清浩的晚空,像一面澄过的古镜,像一种老梧桐叶的苍翠,渗在熟宣里。渺渺茫茫,叫人望不尽,也望不够。麻雀倦啼着收翅扒在枝上,往瑟缩的寒风里一颤一颤上下摆动着。白露的时候,蟹早熟,还有一分腥鲜的湖水味儿。
我小时候,极嗜海鲜,爱吃鲳鱼,鮸鱼,鲫鱼,也爱吃蚌贝一类,也爱吃螺,至于蟹更是情有独钟,中秋前后,是吃蟹的旺季,家里的早中晚三餐,都少不了这道至味。
我不过爱吃两种蟹,却好像可以吃尽一辈子。秋来,一方小小的厨房,飘来甜丝丝的河蟹味,我就进去看切蟹,河蟹壳子,是泛着淡淡的青色,和白露的天一般颜色,也同湖水一样的深远寂寥——湖里有河蟹,舞着两只大大的鳌——蟹鳌也是淡淡的青,它与水相逐,刚还在石上懒洋洋地趴伏着,又倏一下,潜进幽幽的水藻里了,再分不清哪是湖水,哪是蟹。回过神来,蟹的两只鳌,已静静躺在板上,鳌上有深深的痕印,那是它们生之于水的印记。
世人总说,水类最会忘情,放生水族,一入水便不见踪影,好像融进水里,归进水里。连骨血,也化作这清清寡寡,无穷无尽的水了。但谁知,水类才最重情,鱼、蟹、螺、蚌,水与之情,恰似骨肉亲情,是剪不断,理还乱,藕断丝连,无法割舍的乡情;是那远漂的游子,对“家”的切切深情;是垂垂老矣之际,白发还乡的涕零;风烛残年,得归故里,如潮汐般漫来的浑浊泪水。
小时候,立在老家湖边浅浅的沙里,鞋褪了搁在一边。湖水泛了一条支流,是一弯银白的小溪,极缓地流进尘埃里。清清亮亮的水中,搁浅了几只纤小的青蟹。我步进水里,让沁凉的水舐过脚面,绵绵痒痒。几支残苇,生在沙里,细弱的梗上,有被风蚀过的坚韧。几块大石,横亘在水下,露出一角,我翻它起来,水里飞起沙雨,像紧锢在圣诞球里的璀璨雪花,纷纷扬扬,飘飘洒洒,几只蟹仅是缓慢地动了动,举起几只淡青的蟹鳌,那一对对蟹鳌上,有水滴纹,旋纹,钟乳纹......是它,自亘古以来,对水无声的守望,在江流湖泊中沉浮,斑驳了多少年。一对忧郁的蟹眼,是邻居家孩子等候父母归来的汪汪的泪眼,是铁门前骑垃圾车的老伯疲倦的困眼,是这一切为生而挣扎的人们,在生活琐细中流露出来的对归属之地的渴求,在世间行惯了,便是神行太保,也会渴望一个栖身之地,饶是最骁勇无畏的士兵,也会在羌笛吹奏之际遥望归乡,谁又说水类无情呢。
宋人高似孙,最嗜蟹,曾留十数首蟹诗——《赵嘉甫致松叶蟹》,《答癯庵致糟蟹》,从古至今,蟹也是送礼的首选,送友人,送亲戚,而高似孙咏蟹来诠释感激,礼尚往来间,蟹便也被赋予了祈福安康之意。丰子恺喜吃蟹,曾于《缘缘堂随笔》中写下在场院与父亲一起吃蟹的场景,落日昏黄中,远山雄厚,尽在视线遥不可及处,一只八仙桌,一柄紫砂壶,一碗老豆腐,再填上一只端坐的老猫,一切心事悠然敞亮,话语沿远山流泻,一只刚热的蟹,起手剥蟹壳,剔蟹脚,父亲吃蟹手法精纯,能用蟹骨堆叠出一只振翅蝴蝶,年幼的孩子却总是吃不干净,亲子间的感情便在这一饮一斟间迅速升温,再回顾旧时吃蟹岁月,仿佛隔着一张泛黄的窗户纸,抬指可破,却又不愿捅开,只在窗外看着柔黄色的光晕中一家团聚的和悦情景,近乡情怯,在心中默默品怀。
我家也有吃秋蟹的习惯,秋蟹吃来最佳,时近中秋,在僻窄的阳台上独开一隅,抬头正好望见一只皎白的圆盘,上有阴影绰绰,是吴刚和他的桂树?还是广寒宫恢弘屋宇在铺天盖地的月纱底下露出的一角?搬好椅子,同家人坐于月下,一盆大闸蟹,油厚膏肥,味美足以解去晚秋惆怅,想起方岳诗曰“玉脍雪螯新煮酒,桂花香后菊花前。”便又临时起兴,妄想附庸风雅,折几株阳台丹桂,插在小瓶里,左右端详,不自觉端正坐姿,仿效魏晋名士,以茶代酒,举杯言欢,团圆,在我这里,就是那一盏茶香,添了蟹的鲜,桂的甜。吃饱喝足,湖滩边人流攘攘,一只蟹从水里爬出,艳羡地偷偷望了眼人群,又倏得消失在水里。
河蟹染于湖水,拢起一身冷青,那对眼,簇满了情,是乡情,水情,是人情。
不只是故乡的标识,还是圆满的象征,这“无肠公子”其实有着一副炽热肝肠,把渴望归属的人们聚于一张桌前,闲叙家常,让心有郁结难以抒怀的人孑然独坐,寂寥中默默冥想,让爱玩水的稚童,在月下笑个畅怀,让江上打鱼的渔夫,收获到当季的衣食足暖,人们吃蟹咏蟹,将生命的流转寄托于咀嚼,体会到生命在万物中流转带来的情意,吃蟹时感受到的那“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相遇”厚重了时间,冰释了人与人之间的嫌隙,以一人之身,在这浩然月色中,与万物和解,领略无边诗意,光阴幸福。
河蟹真有那么好吃?“不,也不怎么好吃。”同简嫃《踏一回月》中的傻瓜面,细尝的,不就是那情之一字?值此“鲈蟹正肥时,烟雨新凉日”,不知何时,桌上不再有了河蟹,厨间,不复传出似近却远的甜腥味。只有等到中秋,才有那般滋味好尝。不再嗜海鲜的我,却还爱吃蟹,坐在阳台桂树旁,一盏明黄的小灯,被雕着古香的灯罩笼住,透出盈盈的暖光,白露晓秋,空气里,糅杂了街边万户灯火的馨香,高台下望的阔亮清冷,不知其所以然的涩意,还有一缕悠悠荡荡的湖水味儿。一只蟹静静地躺在大青石上,半截身子泡出水面。
(指导老师:郑一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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