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乔的锁铺歇业了。

手工篆刻的红木大门，静肃的立在寒风中。红门上钉着的铁质搭手，被来往的客人把玩掉了漆，上了包浆，泛着寒光。自上而下透发出古朴的气息，宽大的宣纸上，未干的墨迹散发松烟的清香。宣纸轻哗，要落不落的向下浮动着。

大巴车在乡间小路颠簸着艰难前行。起起伏伏，犹如老乔的心。他要去城市里给小外孙过生日。远嫁的女儿，回来一次不容易，每次都匆匆的来，匆匆的走，只能从几通零星的电话中了解他的喜好，这次的生日礼物，老乔别出心裁，为此忙前忙后了一个月。老乔粗糙的大掌细细抚摸着给外孙的礼物，原本晦涩的死物被注入爱与灵魂焕发活物的生机与柔亮。

初入城市的老人，面对车水马龙般陌生的城市，呆滞的像个孩童。连一个点亮的车灯都令他打草惊蛇。此刻车上走下一个妆容浮夸的女人，老乔费力的瞪大浑浊的双眼，恍觉眉眼间与女儿有些肖似。女儿殷勤的拽着老乔的衣服，将他拉入车内。老乔拘谨的蜷缩在角落不住的摸着手中的礼物。沉默的气氛蔓延一路。

“呀”女人惊叫一声，似是懊恼问“你有没有去接晨晨回来？”

男人惊疑“我以为你接回来了。”

“晨晨说今天想要爸爸接，我就没去。”

“啊，你怎么不早说，你只跟我说了要接咱爸，也没说要去接孩子啊”男人状似抱怨的开口。

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，老乔忙不迭出来打圆场“好了，小常你先把我送到家门口，然后你再和小素一块去接孩子，夫妻间以和为贵嘛。”夫妻俩面面相觑，眼底闪着精明的光。顺从的应声。

老人孤零零的站在小区门口，双眼迷茫。手里紧紧的捏着女婿给他写的一张纸条。跟随居民的脚步，顺利的进入小区。新的难题出现。眼前高耸的楼盘林林总总的散布在各个方位，最关键的是在他眼里这些建筑没有任何区别。无奈的找了地方落座。静静的坐在那发呆，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变得疏远呢？似乎是女儿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，全家人都沉默，女儿也想过辍学，最后还是老乔拍板“去，年轻人嘛，总得去大城市见见世面。”思及此处空洞的眼神也浮现星星笑意。

寒风将老人吹回现实，眼前的困境还未解决。

老乔佝偻着背，他寻了个小孩，低下头，细心的向他问路。原本温良的小孩听到他的话后，一脸戒备着望向他。“你打听我家干嘛？”一声质疑发出，老人的脸瞬间僵住。他捏着纸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。眼前少年的脸与记忆里的小外孙渐渐重合。我是你外公，这几个字与舌头缠绕起，却迟迟吐不出，灼烧在心头。鲁班锁承受不了这种浓重的感情，从怀中逃出，沾染灰尘。

“晨晨”

熟悉的称呼，唤醒了他的回忆，晨晨默认了他的身份。一言不发的领着他回家。

许是感觉气氛不太融洽，老乔笑着伸手接过小外孙的书包，殷勤的想要帮他打开门，可双手触碰到那精致高级的智能锁，饱经风霜的手已经被磨平了指纹，半天不见声响，老乔又瑟懦的收回了手，尴尬的立在那儿，外孙沉默的开了锁。    

家中除了女儿和女婿，还有几位的陌生人，想来是宾客。女人见自家儿子领着父亲回来，惊讶极了，笑着说看来还免了介绍呢。可是亲外孙和外公之间还需要介绍吗？

这顿饭吃的老乔极其不自在，若有若无的视线和女儿女婿不同寻常的殷勤昭示着饭局的不平凡。

吃完饭后，老人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，可小外孙却像遭受了屈辱一般死死的盯着礼物——鲁班锁。女人轻轻唤了一声，才不情不愿的道谢。

灰蒙蒙的鲁班锁安静的呆在一群亮晶晶的礼物中，失落感犹如潮水般向老乔涌来，外孙失望的目光像一把枷锁，勒着老乔让他窒息。

“爸，你同意不?”

 “啊？”

“把家里的锁铺卖掉。”女儿重复到。“把老家的锁铺卖了，现在城市压力大……”

“不行”老乔一口回绝“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，怎么能说卖就卖？”老乔愠怒。

“别管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了，时代都进步了，哪有人会装那些不安全不美观的锁”

“瞎说，你小时候可喜欢了，还说以后家里都装上这样的锁”老乔回忆似开口。可是女儿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。

“好哇，你先来看看我装的什么锁，电子锁，既安全还美观。况且你那偏僻的小店怕也没有人光顾吧。不如卖了。”

老乔气的牙齿上下打颤，唇齿间溢出的话语含糊不清，“不孝女啊不孝女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？”

“爸，晨晨要升学，我想给他最好的教育资源。你会帮我的，对吧？”女儿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老乔。老乔慢腾腾的别过头。

“爸，不是您说的，年轻人要见见世面嘛”女儿绝望的哭泣，字字珠矶。老乔望向外孙的眼神，夹杂着痛苦和决绝。

老乔的锁铺关门了，啊不，老乔已经没有锁铺了。往后老乔经常坐在躺椅上，失神的望着大门口，偶尔摆弄一下搭在腿上的鲁班锁。

虚虚幻幻的光束打在鲁班锁上，“咔哒”门开了，伴随着智能锁开门的声音，外孙一言不发的蹲在老乔旁边，他紧紧握着老乔粗糙的手，那富有生机活力而跳动的脉搏啊！一步一步握着老乔的手解开了晦涩的鲁班锁，老乔的眼里久违的出现聚焦。